元光元年(公元前134年),漢武帝召集全國著名學者到長安開會,討論帝國的思想文化建設問題,到底應該把什麼確立為大漢帝國的指導思想呢?
有一個叫董仲舒的人建議說,不如「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」。
這個建議,其實和漢武帝的性格並不那麼合拍。儒家和法家不一樣。儒家並不是一個馴服的學派。它是頭上長角身上帶刺的。法家是拍馬屁的能手,「法今王」,誰在位,我就擁護誰。儒家是「法先王」,批評在位的君主。所以法家是沒骨頭的,儒家是有骨頭的。
儒家首創「民貴君輕」之論,認為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」,甚至說出「君視臣如草芥,臣視君如寇仇」這樣在兩千多年後的今天聽起來仍然很大膽的話。儒家公開主張稱,如果皇帝不仁,臣子可以推翻他。
那麼,漢武帝怎麼會決定獨尊儒術呢?
因為漢武帝獨尊的儒術,和儒家的本來面貌已經不一樣了。為漢武帝所用的儒家,實際上是法家化了的儒家,外表是儒家,骨子裡是法家。
這是怎麼回事呢?這是因為董仲舒對儒家思想進行了一番偷天換日的根本改造,讓儒家思想變得和以前有了很大差別。
怎麼改造的呢?我們先來看一個詞,叫作「三綱五常」。我們後世一提起儒家,就經常會想起這個詞,因此很多人都認為這「三綱」是儒家提出來的。
三綱來自法家
但是事實上,這是法家的的東西而不是儒家的。「三綱」,最早是法家的說法。韓非子說過:「臣事君,子事父,妻事夫,三者順則天下治,三者逆則天下亂,此天下之常道也。」大臣在君主面前,兒子在父親面前,妻子在丈夫面前,都只能馴服,不能反抗。
這顯然是和儒家思想完全相反的。儒家是強調權責對應的。所謂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」,是說君首先要像一個君,臣才能像一個臣;父首先要像個父,子才能像個子。所以「君使臣」和「臣侍君」都要各按「禮」而為。這種原則,多少有點契約的意味。
因此,儒家是反對法家這種單向的三綱的。
那麼,為什麼後來三綱成了儒家思想的代表性詞彙呢?
主要是董仲舒的「點金成石」,把孔孟之道和韓非子的思想巧妙地嫁接在了一起。
董仲舒對儒學的改造,優點是保留了儒家以天命恐嚇君主的理論,而且發展出一套裝神弄鬼的讖緯之學,就是通過種種迷信,什麼「占星」「望氣」之類,來分析「上天」的想法,判斷上天對皇帝滿意不滿意。如果地震了、天災了,皇帝就要反省了,是不是自己哪點做得不對?就得洗個澡,靜坐,反思自己。
也就是說,董仲舒要求皇帝要重視天命,通過「上天示警」讓皇帝有所約束,不要胡作非為,否則就可能亡國。這就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周代文化的核心成果。
但是與此同時,董仲舒又和韓非子一樣,把皇帝推到了至高無上的絕對化地位,甚至他在有些方面說得比韓非子還要過格。
為了強化皇帝的地位,他不惜穿鑿附會,尋找神學上的根據。他說:「古之造文者,三畫而連其中,謂之王;三畫者,天、地與人也,而連其中者,通其道也。」王是三橫一豎,三橫,代表天、地、人,一豎,代表貫通。皇權是貫通天地的。他說,皇帝是整個國家的心臟,「海內之心懸於天子」,臣民與皇帝的關係,就像四肢與「心」的關係一樣:「心之所好,體必安之;君之所好,民必從之。」(《春秋繁露》)心在想什麼,四肢就要想辦法來滿足心的需求;皇帝喜歡什麼,百姓就要順他的意。
所以天下臣民必須無條件地服從皇帝:「民之從主也,如草木之應四時也。」臣民要無條件順從君主,「體不可以不順,臣不可以不忠」。(《春秋繁露》)這些話比韓非子說得還要到位,皇帝聽起來當然會感覺很舒服,因此,董仲舒明確提出了「三綱說」:君可以不君,臣不可以不臣;父可以不父,子不可以不子;皇帝夫可以不夫,婦不可以不婦。由此,權利變成了單向的、絕對的。
董仲舒大樹皇帝權威
董仲舒還繼承了韓非子的法、術、勢思想,強調一定要大樹特樹皇帝的權威。《春秋繁露》說:「君之所以為君者,威也。……威分則失權。」董仲舒所謂的「威」即是韓非所說的「勢」,都是指帝王獨斷專行的權威。一定要強化皇帝權威,同時還要愚民。法家一直是主張愚民的。董仲舒也說,民的意思就是「瞑」,就是愚昧無知的意思,因此「可使守事從上而已」,只能老老實實地聽上級的命令。
所以梁漱溟曾經說,董仲舒的這套改革,「把生動的理性、活潑的情理僵化了,使得忠孝貞節泥於形式,浸失原意,變成統治權威的工具,那就成了毒品而害人。三綱五常所以被詛咒為吃人禮教,要即在此」